王治倫（左三）在與年輕人交流。
合川區(qū)委宣傳部供圖

綠樹濃蔭，院子中的黃桷樹下，幾位老人搖著蒲扇聊天，石桌上茶香彌漫。旁邊的堂屋里，幾個孩子圍坐在一起讀書寫字……

這樣一幅美好的鄉(xiāng)村景象，是重慶合川區(qū)龍鳳鎮(zhèn)米蘭村“守一”圖書室假期和周末的常態(tài)。自2002年春天正式開放以來，這間40平方米的堂屋和這個90平方米的小院，逐漸成了村里人的精神樂園。

寒來暑往，人來人往，作為圖書室的負責人，米蘭村村民王治倫用自己的默默付出，見證了孩子們的快樂童年，年輕人的成長成才，以及周邊農戶的勤勞致富。

一個“不切實際”的夢想

出生于1954年的王治倫，今年已經(jīng)70歲了。

“小時候家里窮，上不起學，但在家里老人的影響下，很喜歡看書。”回憶過往，王治倫說，那個時候，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忙完地里的農活，回到家吃完飯后，能夠點著煤油燈安靜地看一會兒書，“認的字不多，只能看一些簡單的書，所以很羨慕那些有文化的人。”

長年務農，沒有讓讀書的夢想消弭。一次，在城里工作的堂哥王明倫返鄉(xiāng)，他說：“每次回家都覺得看書很不方便。”這讓王治倫下定決心改善讀書環(huán)境，他自己動手做了個簡易書架，把家里的舊書從箱子里擺了出來。

后來，王治倫觀察到村里一些年輕人想看書但不具備條件，他開始思考：能不能辦一間公共圖書室，讓大家有個安靜讀書的地方？

小時候萌生的讀書夢想，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強烈。但當王治倫興沖沖地和家人商量時，卻迎面遇上一盆冷水：想法很好，不切實際，圖書室辦在哪里，錢從哪兒出，誰來打理？

“圖書室可以辦在馬上新建的堂屋里，我們住舊房子也沒關系”；

“堂哥說可以支持一些，剩下的可以借一些、貸一些”；

“書屋也沒有太多活兒，平時順手就打理了”；

…………

在王治倫的努力下，以及龍鳳鎮(zhèn)和米蘭村相關人員的幫助下，一間新的堂屋建了起來。

“書架、桌子、椅子，這些都是請木匠專門打的。因為我們這里太偏遠，木匠當時都不愿意上門來做活。”王治倫說。

地處偏遠、交通困難，不方便的又豈止請木匠。圖書室上架的第一批2000冊圖書中，大部分都是外面捐贈或購買而來。不通公路，書只能送到鎮(zhèn)上，最后，王治倫和老鄉(xiāng)們走田埂路把書挑了回來。

沒有規(guī)律地把書擺放在書架上，把桌椅板凳擦了又擦，準備好4個大暖壺，圖書室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。為了紀念把自己帶入文字世界的祖父王守一，王治倫把圖書室命名為“守一”圖書室。

一間書香漸濃的鄉(xiāng)村書屋

2002年3月13日，一個沒什么特別的日子，“守一”圖書室正式開放了。滿懷期待地等了一天，卻沒有一個人來讀書。晚上關門的時候，王治倫安慰自己：“會有人來的。”

有人來了。

先來的是小學生。每到放學的時候，孩子們先在圖書室寫完作業(yè)，然后一群人嘰嘰喳喳擠在一起，挑著帶插畫的故事書看。王治倫就守在旁邊，看著孩子們散去后，把書擺放回書架上。

后來，一些初中生也來了，大多是周末或假期。王治倫發(fā)現(xiàn)，孩子們選擇的書有些規(guī)律，周末來看的時候，很多孩子會選擇文學名著或科普讀物；等到了寒假暑假，很多孩子會選擇下學期的課本來預習。初中生讀書時都很安靜，王治倫就給他們倒上一杯熱水，靜靜放在桌上。

時間過去太久，王治倫已經(jīng)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，來圖書室的孩子逐漸多了起來。但他記得，有一個孩子住在隔壁村，步行一個小時來到圖書室，每次都是待到天黑才回家；他記得，到了周末，孩子們一早來圖書室讀書，中午回家吃飯，下午又會過來；他還記得，這間圖書室最多容納了近20個孩子，屋里屋外全是人……

再后來，一些村民也來了。圖書室里有關于種植養(yǎng)殖技術的書籍，不時有人過來翻閱，還會抄錄。王治倫知道，自己開設圖書室的初衷正一點點實現(xiàn)。

人多了，圖書室顯得越來越小。事實上，除了人在變多，書也在變多。

有一些書是買來的。“根據(jù)讀者需求和熱門書單，我每年都會買一些書。”

大部分書是捐贈的。“有一個年輕媽媽，從重慶市區(qū)開車帶著孩子過來看書，走的時候留下了一箱書。”

還有區(qū)鎮(zhèn)相關部門采購的書、大學圖書館贈送的書……如今的“守一”圖書室，已經(jīng)有超過1.5萬冊圖書。

“書多起來，再不能像之前那樣隨意擺放了，圖書室再小也要辦得有章法。”于是，王治倫從零開始學起了圖書分類。今天，在40平方米的圖書室里，分有少兒讀物、科技、政治法律、文學等8個類目，屋子最醒目的位置，則整整齊齊擺放著紅色經(jīng)典書籍。

“想讀書的可以讀書，想交流的可以交流，我期望的鄉(xiāng)村圖書室，就是這個樣子。”王治倫說。

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

鄉(xiāng)村圖書室辦得有聲有色，妻子趙衣秀也越來越支持王治倫。

如今，王治倫和趙衣秀每天5點起床，洗漱吃飯后，6點打開圖書室的大門，然后打掃整理圖書室，燒水灌滿4個大暖壺，準備迎接讀者。

“這間小屋子，辦了不小的事。”趙衣秀口中“不小的事”，說的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大學生們。

王良英，是米蘭村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，也是圖書室最早的一批讀者。直到今天，王治倫還經(jīng)常說起王良英和圖書室的故事。在他看來，這是圖書室最大的成果之一。考上重慶教育學院（現(xiàn)重慶第二師范學院）的王良英，后來回到合川區(qū)做了一名中學英語老師。村里的很多孩子，后來都成了她的學生。

1993年出生的王典，就是王良英的學生。2018年從四川大學錦江學院畢業(yè)后，王典在外地工作了一段時間，后來回到米蘭村開辦了一家小工廠。在他看來，圖書室就像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，為很多村里的孩子照亮了成長之路。

有這樣感受的人還有很多。22年間，有很多曾在書屋里讀過書的學生考上了大學，走出了大山。他們有的做了教師、律師，有的成了村里的種養(yǎng)能手、工廠負責人，每每見到王治倫，他們都要尊敬地喊一聲“王老師”。

這是沒有讀完小學的王治倫最幸福的時刻。

院中的黃桷樹，與圖書室同歲。22年前被種下時，樹苗只有胳膊粗，如今已經(jīng)長成一人無法合抱、10多米高的大樹，樹蔭投在院中，帶來一份寧靜。

少年時的心之所向，22年的身之所往，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契合。“我會把這個圖書室一直辦下去。”頭發(fā)花白的王治倫說。

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4年10月08日 06 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