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報特約撰稿 黃東

　　今年5月25日是美國軍事力量撤出中國大陸61周年。1949年5月25日，美軍從青島撤離。那么，在撤出青島之前，美國如何評估去與留的利害得失？美國都有哪些考量？美國最看重什么？本文作者最近獲得的美國解密檔案資料，可幫助我們了解有關歷史真相。

　　1.制衡蘇聯(lián)，美軍二戰(zhàn)后盤踞青島

　　1945年8月15日，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。基于雅爾塔會議上美國總統(tǒng)羅斯福與蘇聯(lián)最高領導人斯大林的密約，出兵東北的蘇軍控制了旅順和大連，在《中蘇友好同盟條約》中，蘇聯(lián)的這種地位獲得了中方的確認，旅順軍港被中蘇兩國共同使用，而大連被辟成自由港，蘇聯(lián)擁有相當特權(quán)。

　　對于蘇聯(lián)控制旅大，美國早有準備，基于全球軍事布局需要，美方將目光投向青島，期待控制青島，以獲得在西太平洋地區(qū)對蘇聯(lián)的軍事均勢。

　　作為中國北方海岸的優(yōu)良軍港，青島不僅軍事設施完備，而且戰(zhàn)略位置重要。美國駐軍青島，軍事力量不僅可以輻射山東半島而且足以鉗制黃海，要制衡蘇聯(lián)在旅大的軍事存在，美軍進駐青島可謂最佳選擇。

　　2.與蔣介石簽秘密協(xié)定

　　1945年10月9日，美國海軍陸戰(zhàn)隊第六師在青島登陸，1945年10月11日至12日，2.7萬名美軍相繼在青島碼頭登陸。此后，從1945年到1949年，美軍盤踞在青島達4年之久。1946年5月13日，美國海軍第七艦隊抵達青島。

　　對美軍的行動，蔣介石采取許可的態(tài)度。這是因為美軍進駐青島，對蔣介石為內(nèi)戰(zhàn)布局有直接幫助。在青島，美方同意派遣顧問團幫國民黨政府籌辦中央海軍訓練中心。此外，美方還對國民黨軍隊在北中國的接收提供運輸和護航的支持。

　　1945年11月，國民黨第八軍李彌部便由第七艦隊護航在青島登陸，不僅完成在青島對日軍接收，而且沿著膠濟線控制相關城市。隨后，美軍又陸續(xù)護送國民黨軍在青島登陸，使其有力量得以打通膠濟線。

　　1946年11月，美國政府與國民黨政府簽訂了《青島海軍基地秘密協(xié)定》，自此美方在青島駐軍獲得國民黨政府的正式承認，青島也自此成為美軍在遠東的主要海軍基地。對美蔣間這一協(xié)定的潛在同盟意義，美國合眾社當時的報道說得簡單直白：“一旦發(fā)生戰(zhàn)爭，美國與中國將共同使用青島基地。”

　　3.美方想不到國民黨軍表現(xiàn)糟糕

　　1946年6月，中國全面內(nèi)戰(zhàn)爆發(fā)。讓美方意想不到的是，自己支持的國民黨政府戰(zhàn)場上的表現(xiàn)每況愈下：先是雄心勃勃地發(fā)起全面進攻，繼而不得已采取重點進攻，最后竟是困守在幾個大城市，完全失去戰(zhàn)略上的主動地位。

　　就山東而言，1947年3月至4月，膠濟線再次被解放軍切斷。到1948年初，在整個山東半島，國民黨方面只剩下濟南和青島兩座孤城。作為美方抗衡蘇聯(lián)的基地，青島也開始暴露在解放軍的兵鋒之下。在這種情況下，美方不得不思考是否撤出青島。

　　根據(jù)美國已解密的檔案(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NSCll、NSCll／1、NSCll／2和NSCll／3等檔案，在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相繼解密，后歸入“美國政府解密檔案·政治類”，編號NND822900)，可知美軍方、安全部門、外交部門都對此進行過多次探討。

　　美方對自己在青島的駐軍十分重視，認為青島不僅是國民黨海軍的一個訓練中心，而且是美方抗衡蘇聯(lián)的重要據(jù)點。因此，美方即便認為國民黨方面的青島防衛(wèi)力量靠不住，但也不能輕易放棄青島。另外，鑒于美方支持“友好鄰邦”的姿態(tài)，即便存在中共方面攻擊青島的可能性，美方也不能輕言從青島撤軍。當時，美方相關人員建議，美方往青島增兵或全部撤離都不符合美方利益，就軍事力量而言，作戰(zhàn)部隊的規(guī)模應保持在3600人左右，這是美方在1948年5月的考慮。但由于解放軍在該年4月攻取濰縣，這使得美國保衛(wèi)青島成為一個非常現(xiàn)實的話題。在NSCll的檔案里，美方對在青島預備采取的行動、行動對美海軍在西太平洋的影響、行動對美國形象的影響，以及國民黨在膠濟線主要據(jù)點的軍事力量都予以詳細評估。

　　4.美假設解放軍進攻青島的四種處置方案

　　美方認為，這一時期的國民黨軍不僅軍事資財損失過大，而且戰(zhàn)斗意志喪失，其在青島的防御力量不足以信任，并且相信解放軍已在山東占據(jù)軍事主動。基于此，美方先假設解放軍進攻青島，并提出了自己的4種處置方案：

　　A。對國民黨軍隊提供援助，使其能保衛(wèi)城市及城郊的設施(飛機場和水上設施)。

　　B。不靠國民黨方面，由美方單獨來保衛(wèi)重要設施。

　　C。一旦需要，將美方人員和設施從國共戰(zhàn)爭波及地區(qū)撤離。

　　D。將美國設備和非戰(zhàn)斗人員撤離，武裝部隊繼續(xù)留在附近艦上，行動視中國內(nèi)戰(zhàn)進程而定。

　　美方分析人員認為，A選項在外交上無疑是明智的，美方當時對國民黨方面的保衛(wèi)能力沒有信心。B選項固然在軍事上正確，但在政治上，卻給中共方面宣傳美方入侵的口實。C方案雖然安全，卻未免讓國民黨方面有被拋棄之感，對美國“自由國家”的盟主形象不利。從當時的情形看，D方案是一個折中方案，也被認為是最適宜的。當然，對于美方的撤退，分析報告直言，這是使美國丟面子的事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美方還進一步分析，通過比較國民黨方面在山東的4個重要軍事?lián)c，預測解放軍下一個進攻方向可能不是青島，而是山東的省會濟南。從此后的戰(zhàn)爭進程來看，美方的預測是正確的。

　　惟一讓美方預測不到的，是濟南丟失速度之快。1948年9月，解放軍發(fā)起解放濟南的戰(zhàn)役，僅僅8天之后，濟南解放，國民黨在山東的最高軍事長官王耀武被俘。濟南的丟失，使得青島成為國民黨在山東的軍事孤點。這樣一來，美方不得不再次考慮美方在青島的去留問題。這次，美方諸多方面經(jīng)過緊急磋商，認為中共方面在拿下濟南后，完全有能力占領青島。如此一來，美軍繼續(xù)堅持在青島待下去，將會冒著與中共開戰(zhàn)的危險，這無疑會損害美方的利益，因此，美軍從青島撤退是明智的選擇。

　　美方還評估，這種退卻無疑會給蘇聯(lián)等社會主義國家提供極佳的宣傳材料，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。美方擔心，一些東南亞國家，如印度尼西亞，可能將美方的退卻視為美方衰弱的標志，進而損害美方在東南亞的利益。美方認為，青島對中共的意義不大，因為中共沒有海軍，但是蘇聯(lián)海軍會利用青島，將其與大連銜接起來，加強蘇聯(lián)在華北的軍事和經(jīng)濟優(yōu)勢，進而為中共和朝鮮提供支持。

　　至于解放軍是否會進攻青島，美方的分析很含糊，一會兒說未來6個月內(nèi)不會進攻，一會兒又說不能保證完全沒這種可能。有鑒于此，美方?jīng)Q定讓在青島的美軍艦隊一方面將非戰(zhàn)斗人員和設施撤至艦上，一方面擺出加強防御的姿態(tài)。美方此舉的用意如下：在中共進攻時，保證美方能迅速撤離；擺出加強防御的姿態(tài)，給國民黨方面打氣；“嚇阻”中共進攻青島。

　　5.美方不愿隨國民黨撤到廈門

　　畢竟，說撤就撤是很沒面子的事。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，美方還“好意”勸說蔣介石將中央海軍訓練中心從青島搬到廈門或臺灣。到那時候，美軍設施也跟著撤出青島，自然就不會給世人留下美方單方面撤退的印象。不過，美軍這些設施的轉(zhuǎn)移方向卻是日本本土和關島，而不是隨國民黨去廈門或臺灣。

　　美方內(nèi)部說得很清楚：美方認為由于美軍在日本基地建設的鞏固，事實上不需要再去臺灣建立基地；而且一旦中共占領華南地區(qū)，臺灣的戰(zhàn)略地位不足以承擔美方抵抗共產(chǎn)主義勢力的期望；另外，美軍再在中國任何一個地方建立海軍基地，不僅可能引爆美國與中共的沖突，也會給中共提供美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口實，對美國的國際形象不利。從美方這番考量可以看出，美方已開始將抵抗蘇聯(lián)的東方盟友從蔣介石政權(quán)轉(zhuǎn)向日本，至于中國的內(nèi)戰(zhàn)，美方保持軍事上不直接介入的態(tài)度已十分明顯了。

　　美軍盡管已下了撤離青島的決心，但在具體撤軍日程上，卻一再推遲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不甘心，另外則是希望將青島駐軍的價值用盡。從檔案看，美方最初決定撤離時，還要擺出加強防御的姿態(tài)，這是因為當時解放戰(zhàn)爭的三大戰(zhàn)役正在進行，美軍擔心單方面撤離會動搖國民黨軍的士氣。在解放軍陳兵長江時，美方認為南京被解放軍攻陷之時，就是撤離青島的時間。等到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之后，美方又將撤離時間設在上海被解放之后……美軍這種欲走還留的姿態(tài)，真是“掃帚不到，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”。

　　1949年5月3日，解放軍發(fā)起青(島)即(墨)戰(zhàn)役，對青島發(fā)起威脅性攻擊，美軍此時開始正式進入撤退日程；1949年5月25日，在上海解放(1949年5月27日)之前，美軍從青島撤離，美國軍事力量從此撤出中國大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