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聯儲年末“收官”會議意外“鴿聲嘹亮”。
據央視新聞報道,當地時間12月10日,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結束為期兩天的貨幣政策會議,宣布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下調25個基點到3.50%至3.75%之間。這是美聯儲今年第三次降息,也是自2024年9月以來第六次降息。
在利率決議后的新聞發布會上,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表示,今年美聯儲通過三次會議降息75個基點,這一政策立場的進一步正常化將有助于穩定勞動力市場,同時使通脹在關稅影響消退后得以重新朝著2%的目標下降。
值得注意的是,美聯儲還迅速宣布將啟動“迷你QE”,通過短期國債購買計劃調控市場流動性水平。這項技術性操作將于12月12日啟動。首輪操作將購買約400億美元的短期國庫券。美聯儲還補充稱,購債規模將“在數月內保持較高水平”,此后購債規模將“大幅縮減”。
市場原本預計美聯儲會“鷹派降息”,但最終卻“鴿聲”陣陣,背后暗藏哪些玄機?
進入觀望模式
由于數據缺失和經濟形勢不確定,鮑威爾表示,美聯儲將在連續三次降息后轉向觀望模式。
法國里昂商學院管理實踐教授李徽徽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,25個基點的降息落地后,雖然鮑威爾嘴上說是為了預防經濟放緩,但美聯儲官員手里其實沒有太好的數據地圖了。過去三年他們一直在爭論“中性利率”到底在哪里,而現在的經濟數據顯示,這個中性利率可能比美聯儲預想的要高得多,美聯儲進入觀望模式,不是因為美聯儲覺得任務完成了,而是因為他們害怕在數據迷霧中走得太快。
在工銀國際首席經濟學家程實看來,面對需求下滑與勞動力市場降溫,美聯儲選擇順應當前經濟環境,穩定增長信心。一方面是穩中放緩的通脹水平,盡管通脹水平尚未回到目標區間,但需求回落與通脹黏性削弱的組合已在逐步顯現。另一方面是疲軟加劇的勞動力市場。
對于美聯儲經濟預測摘要(SEP),威靈頓投資管理固定收益投資組合經理Brij Khurana發現,美聯儲總體很樂觀,明年增長預期顯著上調,而通脹預期略有下調。對此,鮑威爾表示,委員會認為生產率進一步提升的可能性較大,這可以解釋為何經濟增長強勁而通脹卻更低。鮑威爾還指出,人工智能相關資本開支依然強勁,這是委員會對明年經濟增長保持樂觀的另一原因。
備受關注的點陣圖還顯示,決策者仍預計2026年將再降息一次,幅度為25個基點,與9月會議的預期一致。
對于2026年美聯儲僅降息一次的預期,李徽徽認為這個變數不僅大,而且是極具欺騙性的。他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一種“防止市場過度興奮的錨”,而不是可執行的計劃。歷史經驗很清楚:美聯儲對未來利率的預測幾乎每一輪周期都被現實“打臉”,美聯儲現在的預測模型可以說是“線性外推”的,但現實往往是“非線性”的。一旦勞動力市場出現稍微劇烈一點的降溫,比如失業率突破4.5%心理關口,或者通脹回落超預期,“僅降息一次”的預期會瞬間變成“恐慌性連降”。因此,他依然維持明年美聯儲還有三次降息,共75個基點的預測。
在Khurana看來,總體而言,此次會議立場偏鴿派,尤其體現在資產負債表擴張方面。鮑威爾似乎并未表現出對通脹再度抬頭的明顯擔憂,而是傾向于應對勞動力市場的疲軟。美聯儲并不認為明年經濟增長強勁就必然意味通脹高企。
迅速啟動“迷你QE”
在結束縮表后不久,美聯儲迅速啟動“迷你QE”。
Khurana表示,令人意外的是,美聯儲同意購買短期國債,重新擴大資產負債表規模,以營造“充足的準備金”環境。此外,為緩解年末及明年4月報稅季的流動性壓力,美聯儲還將這類購債操作進行了前置安排。
從節奏上看,美聯儲先在12月初正式結束這輪QT,然后立刻授權聯儲通過購買短期國債來“維持充裕準備金”。李徽徽對記者分析稱,這的確很像一輪“迷你QE”。但如果仔細看操作細節就會發現:購買的是期限很短的國債,規模以“補足流動性缺口”為上限,而不是以壓低長期利率為目標。
在他看來,這更像一場“市場流動性修復”,而不是上一輪那種大水漫灌式的QE。一方面,前幾年美國財政部大量發債,疊加兩輪QT把安全資產堆給了市場,回購利率和資金利率時不時“抽風”,美聯儲必須出手干預;另一方面,通脹還沒完全壓回去,他們也不敢在長端收益率上再主動踩一腳油門。所以,這輪“迷你QE”更多是為了解決市場微觀結構問題,把貨幣政策從“收緊+抽水”組合,調整為“略偏緊利率+中性流動性”。
真正意義上的QE是大規模買入中長期國債、主動壓低期限利差。李徽徽認為,短期內概率不大,除非美國真的落入一輪更深的衰退,或者金融系統出現系統性風險。從現實上來看,他估計未來利率趨勢慢慢向中性靠攏,資產負債表則進入“緩慢溫和擴張”。
貨幣政策迷霧重重
需要注意的是,點陣圖顯示了一個愈發分裂的美聯儲:7名官員認為2026年應完全按兵不動,8名官員則支持至少降息兩次。
李徽徽表示,這次點陣圖出現的分裂,是他近年來見過的最深刻的一次內部路線之爭。7位主張按兵不動的官員相信的是“高利率新常態”,認為在AI產能爆發和財政赤字擴張的背景下,資金就該這么貴;而另外8位則更擔心緊縮過度的滯后效應。他認為這種分裂意味著,明年每一次會議激辯的程度可能會更加猛烈,市場對于政策的可預測性也會降到歷史低點。
此外,美聯儲新主席的問題更是2026年巨大的不確定性。李徽徽表示,如果鮑威爾卸任,市場普遍預期新主席為了迎合政治壓力會更鴿派,畢竟2026年也是中期選舉的關鍵年份。不過,歷史上新官上任,往往需要先通過“鷹派”表態來立威,建立市場信任。所以,哪怕新主席骨子里是鴿派,他在市場面前也可能不敢輕舉妄動,如果在通脹還高企的時候硬推激進寬松,最先“投反對票”的會是債券市場,長端收益率和美元會“用腳投票”。
因此,李徽徽預計,新主席大概率會等待經濟痛苦指數真的上來了,才會順水推舟地轉鴿。因此,不要指望換個人就能馬上大放水,明年的美聯儲將在內部撕裂和外部政治壓力的夾縫中走得更加“蹣跚”。
如果說前兩年美聯儲是全力抗通脹,那么明年美聯儲會實質性地向“穩就業”傾斜,但嘴上還得喊著“抗通脹”。從經濟學角度看,通脹維持在2.5%左右對宏觀經濟的沖擊遠沒有失業率飆升帶來的痛苦大。經過2023年到2024年的高息環境,美國企業的資產負債表已經很緊繃了,尤其是中小銀行和商業地產的雷并沒有完全排掉。現在的就業數據雖然看著還行,但那是滯后指標。李徽徽估計市場會看到美聯儲會逐步抬升對通脹的容忍度,也就是如果通脹在2.3%至2.6%之間徘徊,只要不失控,美聯儲大概率會選擇“視而不見”,轉而去呵護勞動力市場。因為在2026年,再想通過高利率把通脹壓回2.0%的完美目標,付出的就業代價將是指數級上升的。所以雖然這次會后聲明鮑威爾還在強調雙重使命,但實際上是在為容忍高一點的通脹做鋪墊。
在程實看來,關于關稅的影響及其對物價走向的傳導機制,一直是美聯儲爭論和關注的核心議題之一。經濟結構性的“冷熱不均”進一步放大了聯儲內部在政策路徑上的分歧。
一方面是企業定價行為的分化。美聯儲近期發布的褐皮書提到,部分企業嘗試將價格壓力向消費者轉嫁,通過提高商品售價來維持利潤空間;但也有部分企業由于需求偏弱、競爭激烈、消費者價格敏感而不敢貿然提價,只能自行吸收成本。這直接壓縮了利潤率,也讓企業在投資、擴張和招聘上變得更加謹慎。利潤縮減與成本上升的雙重夾擊,使企業經營風險顯著上升,特別是零售領域承受著成本和需求的雙重壓力。
另一方面是消費者行為的分化。關稅帶來的成本上漲正在逐步侵蝕居民實際購買力,并抑制未來消費增長。消費者特別是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趨于謹慎,使零售商品價格傳導能力受限。密歇根大學消費者信心調查也顯示,消費者信心普遍下降,且這種下降趨勢在不同人口群體中普遍存在。而股票持有者則除外,股市繁榮正在支撐一小部分富裕消費者的支出,但這并不能反映大多數美國人的財務狀況,同時這也正是美國經濟的一個風險所在。當前美國股市上漲主要由人工智能相關企業推動,這些企業僅占就業的一小部分。
考慮到美國個人消費支出占GDP比重近七成,支出放緩對GDP增長產生的負面影響可能更為顯著。程實認為,美聯儲保持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走向是更為合適的,預計2026年美聯儲共計降息50~75個基點,使聯邦基金利率接近更中性的水平。此后美聯儲可能保持一段時間的觀望立場,以評估貨幣政策傳導、財政與金融多重不確定性對經濟的持續影響。
(作者:吳斌 編輯:李瑩亮)